《雷雨》中的救赎与覆亡

摘要：救赎与覆亡  周朴园——时代的哀歌  周萍——俄底普斯式的放逐者 

关键词：救赎   覆亡  周朴园   周萍

曹寓用他的话剧《雷雨》，为我们讲述了一个体面有序的大家庭覆亡的故事，那里面被损害被扭曲的灵魂纠缠着、挣扎着试图救出自己，结果却都无可避免的被淹没了。周朴园、周萍父子的命运尤其像一个悲剧宿命因果的轮回。

一、周朴园——时代的哀歌 

“他约莫有五六十上下，鬓发已经斑白，戴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鸷的眼在底下闪烁者。像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他有些胖，背微微的佝偻，腮肉松弛地垂下来。眼眶下陷，眸子却闪闪地放着光彩。他的脸带着多年的世故与劳碌，一种冷峭的目光和偶然在嘴角上逼出的冷笑，看出他平日的专横，自是和倔强。年轻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为脸上的皱纹深深遮盖着，再也寻不出一点痕迹。只有他半白的头发还保持昔日的光采，很润泽地分梳到后面。在阳光底下，他的脸呈银白色，一般人说这就是贵人的特征，所以他才有这样大的矿产。”

这样的一个严父，这样的一个贵人，这样的一个成功的资本家，谁能想到他的灵魂却是饱受煎熬的。他的不幸大约起于和侍萍的悲剧恋爱。年轻的周公子爱上了他家的一个丫头，这场恋爱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它悲剧的结局。因为这是年轻的周朴园所生存的那个讲究门第的社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于是在封建大家族的重重威压下，他别无选择的退让了，那个美丽、温柔、聪慧的丫头在生下他的第二个孩子时被家族逐出了周家的大门，他娶了家人为他选定的门当户对的小姐。这场悲剧婚姻中侍萍是个无可争议的牺牲品。那么年轻的富家公子周朴园呢？毫无疑问，他也是被“吃掉“的一个。从后来他对侍萍的怀念，侍萍绣一朵梅花为他补衣裳的破洞还绣上一个萍字等细节中，可以窥见他们当年的爱情生活是真实而和谐的，这样的两个相爱的年轻生命硬是给封建礼教活活拆散，可想而知当时两个人的痛苦。可能这场悲剧中，侍萍的苦更容易被人看到，更容易为人同情，因为作为丫头却不能安分守己的她，大雪天抱着孩子被赶出主人的家，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更可怕的生存的现实基础。人们会悲悯、会担心、会为她祈福。而对于豪门望族的周公子，人们更多的可能就是谴责了，现代读者可能还会认为这样一个爱情的背叛者该遭唾弃，应该永远的被钉在十字架上。我们只要稍稍留意一下他所生存的特定背景就会对他有更深刻的认识了。那个最古老的爱情悲剧《孔雀东南飞》中的一对年轻人焦仲卿、刘兰之，他们的抗争是决绝的，他们的抗争最后以两个年轻的生命为代价。周朴园和侍萍走的路只不过是更多数人可能走的一条悲剧路，他们的悲剧路与焦仲卿、刘兰之的悲剧路只不过同质东西的两种表现形式罢了。

年轻的生命遭遇封建的威压，一两个个体实在显得太弱小、太卑微，最后只能是被碾碎、被吞吃。封建的泥潭中多少生命反抗过，挣扎过，最后的结局却大同小异，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一个个真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死去了，至少是从精神上消亡了。周朴园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他的爱情却随着他对家族的缴械死了，所以即使他花天酒地的放荡时，也未能感受幸福，即使他又续娶了繁漪那样鲜活有个性的女子，也没有感到满意。和侍萍的恋爱结束了，这个富家公子的真感情也就被埋葬了。这是一个人在他人生成长中最大的不幸。

可以想见，这样不幸的婚姻家庭，给一个人的会是怎样痛苦的精神生活。“人之初，性本善。”他要承受自己良心的日日夜夜的谴责，他要每日面对没有温情的家，他要承载妻子的怨恨，他甚至还要用夫权、孝道双重的枷锁教化繁漪，仇恨、虐待妻子，让他的家庭生活雪上加霜。在情感的路上他越走越远。

这个被封建礼教吞吃的人，在他皈依的那一刻已经走上了一条上帝都无法救助的苦路。

大概是他承受着生命无法承受的苦闷，所以晚年的他开始救赎。他怀念侍萍，追忆一生中与侍萍同居的那段甜蜜的情感岁月。最开始，这种怀念只是出于精神空虚的偶尔回想，但随着现实爱情生活的越来越不可补救，这种回想就成了他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他不仅把怀念限于心灵，而且见诸行动。他记得她的生日，把她当正式嫁到周家的人看待。一直使用侍萍用过的家具，保留着侍萍生孩子后怕风连夏天也关窗的习惯，他要以此来卸掉良心和道义上的双重重负，求得心理的平衡和充实，填补精神的空虚。

尽管作为中国最初的资本家他的双手必然的沾满血腥（他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时，故意让江堤出险，淹死2200个小工，每个小工的性命他扣300块钱，以此完成他的第一捅金的原始积累，从而也完成了他从封建主到资本家的转型），三十年后苍老而倔强的侍萍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在三十年的尔虞我诈的争夺中积累起来的社会经验立即占了上风，他审时度势，拿出了钱，露出了资本家丑陋的面目。能不能因此就认为周朴园先前对侍萍的怀念就是假的呢？我认为不能。罪恶再深重的人也有温柔的真实，周朴园对侍萍的怀念就是他真实的情感。当年多情的周公子被封建礼教吞噬了，他在情感上的悔愧，是以丧弃他本真的爱为代价的，而这又吞噬了他后来的妻儿，他的救赎方式导致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更多的不幸。后来见到侍萍，作为一个良心时时受着折磨的人，他本可以弥补他给侍萍造成的灾难，但当年多情的少爷已在险恶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年，他被这个社会裹挟着前进，所以作为资本家的他本能的自卫了，他失去了现实唯一的救赎机会，最后只能在一个大家庭的覆亡中去基督那里吟唱他晚年的哀歌，咀嚼他晚年的苦涩。

二、周萍——俄底普斯式的放逐者

周萍，作为私生子，他长期被寄养在乡下，回归自己的大家庭时，他是一个淳朴而有活力的青年。这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青年给了那个快要在虚伪压抑的牢笼中憋死的太太——繁漪一线生的希望，于是，这个要求个性自由，人格独立的女人牢牢的抓住了他在这个家唯一可以让她喘息的稻草。这个纯真的青年同情自己的继母，当他看到自己的家是如何虚伪残忍时，这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健康青年出于怜悯和自己的继母站在了一侧，他在夜里听繁漪哭诉，他恨他的父亲，这个淳朴青年想要救助眼前这个美丽凄婉的女人，却又糊里糊涂的和是自己的继母的这个女人有了私情，这大概本不是这个初涉世事的男人的初衷。处在封建大家庭中，他耳濡目染的伦理教条、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他厌恶和自己弟弟的母亲乱伦。他憎恨这个没有爱却相当有秩序的虚伪的封建家庭，他痛恨自己成为不干净的家的不干净的一份子，他恨这个家威严的统治者父亲，甚至恨繁漪、恨自己，他是这个家不彻底的叛逆，他不能喘息然而又无力自拔，伦理的枷锁、繁漪的纠缠、虚伪体面的家让这个扭曲的灵魂不能自解找不到出口，于是他别无选择的遁到酒乡里去了，他喝酒、和工人们赌钱来逃避让他烦腻的现实，他已没有余力来悲悯，在这个肮脏的泥潭中他挣扎着、扑打着，只想救出自己。这时纯洁的丫头四风出现了，她的美丽温柔亦如当年的侍萍。于是一场新的悲剧拉开了序幕。

不幸的周萍陷入了另一个怪圈，这是他宿命的悖谬。为爬出先前的泥潭，他疯狂的爱上了自家的丫头四风，亦如先前抓住了他的繁漪。他和四风偷情，想用先前他所痛恨的封建道德来规约基近崩溃的繁漪，甚至想带四风出逃，来摆脱无法承受的双重苦闷，然而命运给他安排的却是更深的灾难，这次与他乱伦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并且他们还有了无论如何也不能面世的孩子。一场救赎成了徒劳的挣扎，于是在那个绝望的女人纠集了所有的人，彻底揭露了这个最有秩序最体面的封建家庭的阴私丑行时，随着一个已从内部腐烂的机体的败亡，又一个罪恶的牺牲品开枪结束了自己年轻生命，完成了他俄底普斯式的放逐。

正如“千红一哭”的《石头记》，所有的人都在挣扎着以图自保自救，却又逃不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宿命，想“首先要救出自己”，最终只能是爱恨情仇的集体覆亡。那就让“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来结束一切罪恶吧。